《资本论》的哲学解读在西方马克思主义那里并不少见。科西克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以文本阐释为起点,借助于卢卡奇与海德格尔,对《资本论》进行了哲学层面的解读,分析了其内含的批判特性与辩证逻辑内容,重点论述了资本逻辑与阶级斗争之间的内在辩证关系。
一、一个“艺术的整体”
科西克眼中的《资本论》是关于资本主义经济王国的完整研究,不仅揭示了现象与实质、虚假与真实颠倒的“物相世界”,同时也论证了这种颠倒产生的深层原因,并给出了解决颠倒现实的具体路径,因此,《资本论》从根本上说就是一个“艺术的整体”。科西克的代表性著作《具体的辩证法》,重点阐释和研究了“人与世界”这个具有哲学本体论意义的问题。
科西克认为,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在关于哲学本体的层面上,指认了人与世界的问题其实是人的存在性问题。在这里,人类个体是历史性的存在,革命的实践也创造着真实的客观世界,也即本质层面的实在世界。在历史的具体中,人与社会存在物都统一于这个总体性世界。然而,在历史现实的运动当中,个体却受功利性活动所困扰,不断进行着拜物教化的实践,构造出来一个与“物自体”相悖的“物相世界”来。在实在的本真性世界中,人们善于思考,勤于创造,指向历史性生存;在非本真性的外部现象世界中,平日的惯性生活被打破,人们深受拜物教的困扰,主体性的自我已经沦丧,被外在物所控制。
科西克关注的核心问题是人的存在问题。在科西克看来,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是一个整体性的问题,作为人类个体直接的革命实践所创造的真实的实在本体,就是本体意义上的实在世界,而人与其客观对象都属于这个作为“整体”存在的世界。从应然的角度上看,人与世界的关系统一于历史运动的本质规律也即历史的具体当中。遗憾的是,在客观现实的历史运动层面,也存在一个“整体”,这个“整体”与“物自体”是对立统一的关系,是一个虚假的“伪具体”世界,是一个外部的、充斥着拜物教化的“现象”世界,表现为平日的惯性运转,在这里,人的主体性地位已经消亡了,成为一种被支配的存在。科西克认为,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正是通过对人与世界关系以及人的存在问题的揭示,给我们从整体上展现了本体论意义上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由现象世界与本质世界、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虚假世界与真实世界等构成的“整体”世界。
在资本全球化的今天,一些西方左派理论家将科西克的这一认识弱化了,他们没有将《资本论》当作一个“整体”来认识,割裂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整体性,偏执于某一个角度或视角进行批判和对抗。实践证明,这种对抗或反抗资本主义制度的方式影响是极为有限的,原因在于他们放弃了对于资本主义社会政治经济的研究,放弃了资本逻辑批判,导致了新社会运动的式微或低落。
二、辩证展开的逻辑结构
科西克认为,《资本论》不仅展现了马克思对于人与世界关系的整体结构,也是其辩证思想的集中表达与完整表现。科西克在《具体的辩证法》中明确提出,如何理解马克思《资本论》开头与结尾的关系问题,是一个至为重要的理论问题,它关系到对于马克思主义精神实质的认识与理解。商品与阶级是一对矛盾,也存在着辩证关系。科西克认为,《资本论》的开头与结尾是马克思精心安排和设计的。一方面,以商品话语的开启作为整个理论的开端;另一方面,又以阶级话语作为结尾与必然结果,前后呼应,前后一致。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主-客观辩证法自身的辩证特性,又在客观上再现了马克思政治经济的整体结构。科西克得出的结论是,马克思的阶级斗争理论是奠基在资本逻辑基础之上的,没有了社会客观矛盾的内在过程,脱离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阶级斗争就会成为一种人为制造的空洞理论。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才会从更深层次上认识到马克思从早期的哲学批判走向后期的政治经济批判,特别是强调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与历史客观矛盾运动的重要性的原因之所在。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通过对资本逻辑的分析,得到了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逻辑图式。一个不容忽视的客观事实是,马克思的主-客观辩证法不是彼此分离的,而是相互联系的,且主观辩证法以客观辩证法为前提和条件。资本逻辑与阶级斗争是一对矛盾,这对矛盾是一种辩证关系。正是基于这种认识,科西克认为,《资本论》是马克思对于主-客观辩证法的辩证特性的研究:它不仅研究资本逻辑,也研究阶级逻辑。科西克指出,在马克思看来,只有从资本逻辑出发,才可能在理论上推导出阶级主体的出场及其必然性。更为重要的是,在这部著作里,马克思的哲学理论、政治经济批判理论以及科学的无产阶级革命学说融合在了一起,马克思的整体性思想在《资本论》中得以清晰的展现。
科西克所指出的马克思思想中内含的资本概念与阶级概念的一致性观点,却没有被理论界所有思想家接受和认同。在马克思看来,只有在资本逻辑的基础上,在理解资本的生产过程和生活过程中,才能正确理解无产阶级革命的必然性。用马克思的话说,工人的任何需要都不是抽象的,这种需要是“历史地形成的”需要。以需要为核心来重建工人阶级的政治经济,是对马克思政治经济批判理论的“矮化”和错误理解,割裂了马克思政治经济的主-客观辩证法,因而是一种形而上学式的解读。在科西克看来,《资本论》中对于经济范畴的揭示不是通过形式逻辑完成的,而是以辩证法的方式展现出来的。这个辩证法的主体逻辑结构是本体论意义上的真-假同在。这个真-假结构的逻辑构成是多重的,主要表现在具体世界与伪具体世界、平日(惯常)与历史、直接实践(也称革命实践)与功利实践(拜物教化实践)、历史性个体与利己主义个体(“经济人”)、外部现象与真实本质。
科西克认为《资本论》从根本上说其实就是关于世界的真-假逻辑的辩证展开,核心主题是研究现象世界与本质世界、碎片世界与总体历史存在的内在矛盾关系,也即以辩证逻辑的方式展现了关于社会存在的总体辩证法。在这个辩证展开的双重逻辑结构中,认识主体的认识形式也分为两种情况:日常层面的思维与历史层面的认知。问题的关键在于,马克思通过《资本论》对于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的研究,指出了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真假颠倒的“物相”世界。工人阶级要想成为真正的革命主体、担负起颠覆“伪主体”的物化世界的神圣使命,并不是一件简单和容易的事情。
《资本论》对于经济危机的定位已经非常清楚,马克思认为,经济危机只是资本主义矛盾的外在表现,经济危机的出现决不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已经到了垂死的阶段,而只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一个生理阶段。仅仅爆发经济危机并不会导致资本主义的灭亡和无产阶级革命的到来,只有当资本积累的危机到一定程度,以及一般利润率下降到一定的程度,导致了资本主义的总的生产过程危机的爆发,资本到了不可克服的内在限度时,无产阶级革命才会真正到来。马克思真正认识到,要想为无产阶级革命提供科学的理论依据,必须抛开资本主义外在的假象,深入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机制当中去,既要研究资本的外在表现,更要研究资本的内在表现,剖析资本的生产过程和生活过程。在这一点上,科西克对于《资本论》的把握是非常到位的。
科西克通过对《资本论》的解读,指认了马克思政治经济的整体结构与辩证特性。比起当前一些西方左派理论家彻底弱化或者瓦解阶级逻辑的做法,这无疑是非常独到的和深刻的。但是由于他囿于对异化实践的人本主义批判路径,放弃了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运动线索的把握,在客观上弱化了阶级斗争的现实基础,这使得他最终并没有紧紧抓住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核心要义,这是需要引起我们警惕并需要我们加以反思的。
【基金项目: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资本论》的公正思想及其当代价值研究”(17NDJC006Z)】
(作者单位:湖州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学术交流》2017年第12期,中国社会科学网 有冬/摘)